Chapter 2
炭治郎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夏夜柔软纱幔一般拂过面颊的风,萤火虫漫天结队的低语,灌木丛的叶脉沙沙作响,翠色与姹紫嫣红一同绽放,生机勃勃的——是自然的赠礼。
弟弟妹妹们在草丛中追逐打闹,母亲笑意盈盈的,旁边是执了陶茶杯轻抿的父亲柔和的面容。
梦境甜美而真实。
所以醒来时就显得世界格外虚妄,即便理智一遍又一遍的告诫他,这才是真实。
炭治郎懵懵懂懂地坐起身,断断续续的饥渴感将他从深眠中唤醒,头脑还是混沌居多,他只能下意识的望向正对面的木制墙壁,然后从那粗糙古旧的木制纹理中机械地转头看向了覆盖着厚重帘幕的窗棂,屋内还残留着些许晕黄暗淡的光线,但白日里的热度依旧漂浮于空气中,唤起骨子里深深压抑的躁动烦闷。
他眨眨眼,思绪伴随记忆逐步回笼。他记得自己是夜晚出门,踩好了点斩杀了村镇里躲藏的恶鬼,然后好像有谁追上了他的脚步,将他打落在地……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双幽蓝的眼,手执削薄的刀刃,惯于克己地吐出了三个字眼。
「狭雾山」
彻底打断了他混沌的思路把他骤然唤醒。
炭治郎猛地抬起头扫视整个屋子的布局,男人的身影在门边静候多时。
义勇抱臂倚靠于内门上闭目养神,察觉到他的视线慢慢睁开了双眼,幽凉的目光准确的落在他身上。“醒了吗?”
“醒了吗,炭治郎。”
那目光里或多或少带了几分压迫感,炭治郎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知道,我是谁吧。”
“恩……富冈先生。”
炭治郎忍耐下那抓心挠肺的饥渴,白日里的氛围依旧让鬼化的身体颇为不适,扶着脑袋晃了晃,少年嗓音沙哑里多了一分金属的质感,音色奇妙的悦耳。“富冈先生,我睡了多久?”
“大约六个时辰。”
富冈义勇语气淡淡,起身走向炭治郎。
黎明前夕找寻到这家旅馆定好房间,少年自顾自就倾倒在床榻上昏睡过去,他猜想炭治郎的这种状况大概与他妹妹的情形多有相似,也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疑问等待对方的苏醒,索性耐性这种东西他从来不缺。
在此之前他从未离鬼这种个体离得这样密切,他知道它们有体温、温度和人类差不多,但他不知道它们睡下时,是否也如炭治郎这般——失去了心跳和体态活动的特征,一动不动安静平躺在那里时,就像一具还未失温的尸体。
他走到床褥旁边,弯腰提膝跪坐在编织的草毯上,伸手取下腰间的日轮刀摆在一旁,坐姿端正刻板的与炭治郎面对面。
炭治郎看着男人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动作,知道接下来的问话也在所难免,他只是忍不住想问一问,“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或者说,为什么要选择寻找他呢?
杀鬼剑士失踪于战场了无音讯几乎百分之八十面临的都是死亡,只等过去一个月份就基本上可以建立剑冢了。
“你不会叛逃,也不会甘愿选择死亡。”
义勇的语调依旧没有起伏,一贯言辞简练的做派。“如果我认识的炭治郎是这样的男人,那他就算转变了何种形态——也绝对会拼命的活下去。”
他的目光转移到对方的日轮刀上,那并不算沉重的玉钢铁块上承载的是信念、生命、灵魂的重量,有着队友的牵绊,浸透了恶鬼的鲜血,蕴藏着终结一切的希望;他一把伸手握住那漆黑的刀鞘,抬眼平视少年猫样的瞳孔,“鬼杀剑士不是会轻言放弃的存在,而你妹妹还没有变成人,你还没有为家人报仇雪恨,然后现在——还有你自身的因素。”
“还有,我答应过了。我答应过会照顾好你和你妹妹。”
炭治郎在那一瞬顿悟。
想来不论谁为谁去书写故事的梗概,也描述不出这过于生动形象充满了戏剧化的来龙去脉。他第一次听到富冈义勇说了这么多话,对方的不善言辞仿佛与生俱来,缄默是义勇自我设限的最后堡垒,而本人突然推倒了这个坚固的圆壳,将那点公式化回答里笨拙的善意径直捧到了他的面前。
温柔的让人想哭。
就好像这两个多月的茫然隐忍痛苦突然就拥有了意义——告诉炭治郎他还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人愿意相信他的人格与信念。
——相信他的灵魂干净如初。
他青涩的眉眼弯成一弯新月,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第一次在鬼化后再一次露出昔日熟悉的、活力与清朗兼备的笑容。
有点难为情地躲开男人直直的视线,他侧目望向天花板长呼了一口气,真的如释重负。“谢谢。”
“谢谢您,富冈先生。”
谢谢——谢谢您的信任。
谢谢,在这样的时候还愿意接纳承认我——依旧是人类。
炭治郎一瞬间对当初珠世小姐抱着祢豆子泪流满面的样子感同身受。
人在失去人身份的时候,才能更深切的感受到,作为人的难能可贵。
他望着天花板倔强地仰着头,那些细细碎碎斑驳的透明泪水还是不顾主人意愿一滴一滴强行从眼眶里滑出跌落,他忍耐得太久,总是忘记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多日里积攒的负面情绪还是压抑不住,破泵一般争先恐后的破土而出,这是止不住的洪流,从心底最深的地方被挖出重见天日。
有点丢人。
这么大了还当着前辈的面哭简直糟糕透顶。
正对面的男人放开握着刀鞘的手抬了抬手臂,轻轻地放在他的发顶,义勇一言不发,就只是安静的,一下又一下顺抚过他凌乱却不失柔软的头发。
炭治郎抬眼看他,泪眼朦胧的望过去是义勇闭目不语的稳重模样。他的前辈闭着眼睛不说话,看不到他哭泣的狼狈面容,没有对他一时的软弱发表任何见解,对方只是安静的维持着现状,用安抚的动作传递给他掌心的热度。
他低垂下头半晌,泪水滚落浸透了单薄的被单,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只在心底告诫自己,他就再放纵这一次,这一次过后,灶门炭治郎依旧是那个堂堂正正、不怕痛不服输、坚韧不拔的男子汉。
然后义勇闭了半个时辰的眼。
糟糕透顶,他果然还是去切腹吧。
等心情平复一些,再次面对面跪坐。
义勇正色,询问他当下急需得知的重要情况。“所以,现在说得出口吗——”
“炭治郎,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来想去,回想果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凭借自己的意志摆脱鬼舞辻无惨的诅咒也不是什么太过美妙的行为。不过总算,丢掉一个不定性的定时炸弹才能让他在如今的时刻可以毫无顾忌的念出对方的名祎。少年沉默片刻,还是低声回复。“是无惨。”
是憎恨的源头。
然后脑子里不断的浮现出那张视万物于蝼蚁,傲慢苍白属于年轻男人的面孔。
“鬼舞辻 无惨。”
炭治郎百思不得其解无惨留他苟活一命的想法,但脑海里早已深深铭刻了对方猩红兽瞳里流露的嘲讽与恶意。
他当时正在远离混战中心的地方追逐一只被打伤在外围的鬼,鎹鸦被混战冲击的失了踪迹,他只身一人深入到密林纵深,与里面一身正装踱步而出的男人正面相遇。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直面仇敌,第二次凄惨落败。而他追逐的鬼也被男人顺手化成了灰烬。
就是这样连信赖的部下也能随意砍杀的男人,却在给了他致命一击后盯着他的耳饰露出了微妙的微笑。
“想活下去吗?”
是蛊惑,“我让你活下去吧”。
而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强撑着仅剩的意识紧紧的抱紧重伤昏迷的胞妹;下一秒心脏被豁然洞穿,尖锐冰凉的指尖蛇鳗一般攀上皮肉的间隙,沁凉的空洞里灌注了滚烫的岩浆,他把舌尖咬得鲜血淋漓压抑下本能的痛呼。
然后是筋脉断裂又重塑的剧痛,浑身的血液仿佛倒灌逆流,血管有生命一般在薄薄的皮肤下翻滚跳跃,他想他大概是死了,在地狱的烈焰中被烹炸烧烤,抱憾而终;然而现实是难以言喻的饥渴翻江倒海涌上四肢百骸,辛辣的撕扯感从心底向外部扩散,无止境的饥饿里包裹着涨幅递增的隐痛,仿佛整个头脑都被饥饿与苦痛牢牢占据。
什么都不想去想,放弃思考,仿佛只要放弃思考就不会痛苦;放弃忍耐,似乎只要放弃忍耐就不会饥饿。
但是又有什么在据理力争的抗拒,让他竭力去保持思考、继续忍耐。
理智与本能明争暗斗。
炭治郎在本能占据上风的那一刻,被怀中原本安睡的祢豆子紧紧地抱住了脑袋,妹妹身上的血气里有家里安详温暖的味道,让他顷刻间泪流满面;至亲的背影影影绰绰的交替出现,赋予他最为艰深无声的坚守。
而梦魇的声音悄悄混入其中,怀揣恶意自说自话。“让这可憎的传承就此终结——”
“然后为我所用罢。”
男人语气轻慢,走得也无声无息。而留在原地的炭治郎,却不得不为男人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笑——践行代价。
“是诅咒。”炭治郎攥紧了衣摆,呼吸间仿佛又重回那日的沉重,心肺被不知名的力道压迫,耳膜一张一合的鼓动,化作刺耳的嗡鸣阻碍思维的运转。“鬼舞辻无惨的诅咒。”
“富冈先生,我总觉得我要死了。”炭治郎低着头,凌乱的红发披满肩膀,额角的斑纹因为角度被凸显得更加醒目,口腔发苦,他舔舔干裂的唇角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忍耐了,一直都在忍耐;我从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带着祢豆子去找了珠世小姐,给身体做了改良;但是就算现在,我还是很饿……很饿。”
饿得仿佛肠胃连着所有内脏一起被撕扯打结在一起,被满溢的酸液一点点溶解。
从鬼化的那刻起,他更加深刻醒目的意识到,鬼这种生命的存在是多么、多么的悲哀。
义勇始终一语不发的听着,然后突然伸手点了点炭治郎额角的斑纹,直视的目光里是属于水柱的威压,也有着富冈义勇个人对于师弟对于朋友的信赖平和。“你还要继续忍耐。你会,也必须去永远的忍耐下去。炭治郎,因为你依旧是鬼杀队的斑纹剑士,斑纹剑士,自古以来都会是人类的同伴,鬼的死敌。”
“那么你认为你是什么,现在的灶门炭治郎到底是谁?”
义勇神色淡淡的咄咄逼人,他自始至终都望着炭治郎下意识躲避转移的双眼;就像扯断了被过去阴霾所禁锢的绳索后,流露出坚定果决、也不乏沉稳包容的那份信念。
这么说起来,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冷淡得像块油盐不进的冰块,却总是用着自己独特的温柔包容着他。
——就像家人一样。
而他们现在确实也是家人吧,是同样师从于鳞泷左近次先生的,拥有着特别牵绊特别意义的家人。
炭治郎低着头无声的笑了笑,一字一顿陈述着从心底漂浮上来的答案。“人,我是人。”
我是人啊。
我当然是人,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会是,永远都会作为守护人类的一方而存在的——人。
一件衣服兜头盖脸的向他砸来把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炭治郎一懵手忙脚乱的开始扯,入目了熟悉的拼花羽织他整个人又一僵,而始作俑者照样无声无息,他抓着布料的一角呆滞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他把羽织扯下来一些露出脑袋,拽着衣服望向那个一脸莫名端坐的男人颇为无奈的噗哧一笑。“真是的,我不会再哭了——富冈先生!”
靛发的男人后知后觉的眨眨眼,侧过脸小声地咳了一声。
然后不动声色的开口。“说起来,你刚刚说,去找了‘珠世小姐’对吧。那位‘珠世小姐’应该是鬼吧;杀鬼剑士出了问题竟然第一时间去找鬼解决——实在是太滑稽了!”
真是对不起,我没有第一时间找您解决。
毕竟那种情况下找您,怕不是要直接被一刀毙命惨死当场吧,大概。
炭治郎默默在心底吐槽了一句,面上笑得一派没心没肺。“毕竟,已经是鬼了,找鬼杀队的杀鬼剑士才会比较可怕吧。”
“是鬼?”
“是鬼。是鬼,也是人。是人,也是鬼。”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灶门炭治郎依旧是灶门炭治郎。
“毕竟,现阶段也只能这样了。”
义勇抿着唇,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神色一凛闪身挡在少年面前,被厚重帘幕所遮挡的窗棂外飞速地掉进来什么黑色的东西,单薄的窗纸扑哧一声破了个大洞,黄昏逢魔的光线打进来了几缕,又迅速被归位的帘幕遮挡得严严实实。
炭治郎皱着眉头下意识躲在义勇背后,小心翼翼探头出去,正好看到义勇与那个小东西大眼瞪小眼——是义勇的鎹鸦。
小家伙大概被义勇的举动弄懵了,拍拍翅膀看了看义勇,侧头往义勇身后看了一眼正巧与炭治郎对上眼睛,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腾空而起开始满屋子乱飞「炭治郎!灶门炭治郎!发现灶门炭治郎!……」
炭治郎听见空气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扭头窥见义勇的手放在了一旁的日轮刀上,蓄势待发。
接着对方一贯寡淡的声线飘了过来。“砍了吧。”
他一愣,在反应过来之前本能的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对方的腰以及手臂。“不不不不不,请放过它吧!”
义勇动作一顿,迟疑地握紧刀柄。“我的刀很快。”
我知道您的刀可以快到一刀毙命不过求求您还是放过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吧,没看到它都吓傻了不敢说话,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了吗_(:з)∠)_
所以说——
“一刀就够了。”
“不会说出去的,请放过它吧富冈先生!”那边那个通人性的小可怜已经开始狂点头狂飙泪了。
富冈义勇盯着鎹鸦沉吟了片刻,总算打消了毁鸦灭迹的念头,他把日轮刀重新放回原位,身后的炭治郎有些尴尬的松开手,摸了摸鼻尖扭头悄悄看了眼男人的侧脸,在对方察觉到之前归位一脸正色,他起身挪到义勇旁边跪坐好,抬头看向前方的鎹鸦。
擅长察言观色的小家伙大概也知晓事关自身的危机已经解除了,拍拍翅膀飞近了些,清了清嗓子——
“就近任务——离得最近的队士解决!有鬼!有鬼!镇子里藏了鬼!过路的旅人失踪了!义勇!炭治郎!找到鬼!找到鬼!”
果然是新的任务。
炭治郎长吁一口气,发现义勇抿着唇看他。
“怎么了?”他问。
义勇揉了揉额角,好像有点头痛。“暂时没有办法回到狭雾山了。”
这不是刚刚好吗!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面对鳞泷先生,说真的一点也不想绝对不想!
“任务比较重要。”炭治郎正色。
义勇眯眼盯着他半晌,伸手拿下来自己的羽织穿好,侧过身手指停在炭治郎发顶上方顿了顿,还是放下去揉了揉少年的发顶。他起身,把日轮刀重新插入腰间,在一片昏黄中闭目倚墙而立。“再等一刻钟。”
“一刻钟后,太阳会完全下山。”
炭治郎正梳理着头发的手微顿,低下头复又抬头,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好遮掩住那不断从心底满溢而出的真切动容。
他小声却郑重的回复。
“好。”
tbc
「ps,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出心中所想的义炭的那种感觉,但是男孩子就是男孩子,两个都是坚强的男子汉w
希望继续保持坚强男子汉的感觉,又希望能表现出隐晦沉稳呈递增态势的感情线_(:з)∠)_真难X
感觉我已经不会写连载性质的中篇小故事了,完全找不到故事性,觉得写得好乏味X啊我好失败_(:з)∠)_
义炭的车也又再一次挂掉了,chapter1请走义炭合集。
唉,遁了遁了。」